在8月2日正式退出作为世界军控重要支柱的《美苏消除两国中程导弹和中短程导弹条约》(即《中导条约》)之后,美国很快宣布将加快推进在亚洲部署中导系统。种种迹象表明,冷战期间作为北约对付苏联的“双轨策略”,极有可能成为美国在中导问题上与中国博弈的主要政策选择。尽管这一策略对于美苏最终就中导问题达成协议具有重要作用,但由于它并不符合中美之间的实际情况,因而也就难以获得美国想要的结果。
“双轨策略”:背景、内容与影响
“双轨策略”是北约在冷战期间为应对苏联发展、部署中程和中短程导弹问题而采取的军事政治策略。这一策略诞生的背景是在欧洲部署中程和中短程导弹已成为美苏冷战期间军备竞赛的重要组成部分。20世纪70年代中期,美苏针对导弹问题的攻防战开始发酵,双方围绕“潘兴”、“SS-20”等型号导弹在欧洲部署的较量不断升级,欧洲地区安全一时堪忧。在吸纳了欧洲盟国的意见之后,以美国为首的北约确立了谈判与部署并进的对苏政策。另一方面,“双轨策略”能够得以实施也与戈尔巴乔夫上台执政后对美采取的缓和政策高度相关。戈尔巴乔夫主动在导弹问题上采取的一系列让步姿态意味着苏联最终接受了美国版本的武器控制计划。
“双轨策略”的内容是主张“部署新型陆基中程导弹”与“开展对苏谈判”两者并行,其核心在于通过威胁部署新型中程导弹来迫使苏联参加军控谈判,其重点在于军控轨道而非部署轨道。由此,这一策略带有强烈的威慑与遏制色彩。在其指引下,美国于1981年提出“零点方案”,意在以一纸计划换取苏联撤销在欧洲地区部署的中程导弹。在遭到苏联拒绝后,两国又围绕苏联版本的“零点方案”、“双零点方案”及美国版本的“全球双零点方案”进行了讨价还价。最终,两国就“全球双零点方案”达成一致。
“双轨策略”诞生于冷战后期,是欧洲国家在美苏攻守态势出现转折时积极施加影响、同时苏联主动采取战略妥协的产物。它的实施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美苏在欧洲进行争夺影响力的激烈战略竞争,为谈判解决欧洲面临的导弹威胁问题提供了现实的解决途径。随着《中导条约》的达成、美苏全球军备竞赛的缓和,这一策略逐渐被认为对抑制苏联的对外扩张势头发挥了重要作用,因而被众多西方战略界人士认为是一个成功的政策选择。
美国在亚洲的中导部署问题
冷战结束后尤其是进入新世纪以来,美俄逐渐有了将《中导条约》全球化和多边化的想法。其背后体现了两国在中导问题上面临的三方面焦虑:一是对对方国家遵守《中导条约》的信心发生动摇,双方开始相互猜疑、指责。二是导弹技术扩散带来的挑战难以通过《中导条约》的全球化和多边化解决。三是一众国家尤其是中国导弹技术能力的飞速提升引起了两国的担忧。在遭遇一系列挫败后,两国表面上虽然承诺继续遵守《中导条约》,但在现实中,条约对双方的规制能力却已经大打折扣。因此,美俄两国——特别是美国明确表示不愿再接受条约的限制。
中国的导弹发展能力、中美间的结构性竞争使得美国在退出《中导条约》后,将在亚太地区部署中程和中短程导弹视为抗衡中国不断增长的影响力的重要砝码。一方面,部署中程、中短程导弹被视为弥补美国因为遵守《中导条约》而在陆基导弹方面与中国相比面临的短板。另一方面,在持续推进“印太战略”背景下,部署中导系统也可被视为美国在军事领域加强本国导弹攻防系统组合、加快地区内伙伴国和盟国体系整合的有力措施。正是基于这种考虑,8月2日甫一退出《中导条约》,美国国防部长马克·埃斯珀就于8月3日提出“希望在亚洲部署陆基中程导弹”。可见美国在亚太地区部署中导系统的愿望之强烈。
从当前现实看,特朗普政府在就如何推动部署中导系统问题上还没有透露出完整清晰的运作思路。不过,一方面,美国有在冷战期间依靠“双轨策略”成功抑制苏联的历史经验,其国内政界学界至今对这一策略十分迷恋。另一方面,从美国面临的各种政策选择而言,其在中导系统部署上面对中国无非是软硬两手,而注重依靠威慑来胁迫对方进行谈判的“双轨策略”与特朗普“极限施压”的政策风格高度相似。换言之,“双轨策略”与特朗普的外交政策理念两者的基本逻辑是契合的。因此,沿袭并改造冷战期间成功的“双轨策略”以应对中国将具有较大的现实可能性。而从美国学界的反应来看,主张在中导问题上以新版本“双轨策略”应对中国的学者不在少数。与冷战期间的“双轨策略”相比,改进版本的内涵将会更加丰富,不仅纳入了外交施压的内容,而且在具体措施上将会呈现分层施策的特点。
对中国的影响
鉴于美国已明确将亚太地区列为未来中导系统部署的重点,因此国防部长埃斯珀的声明只是一个序曲,随着下一步美国动作的持续推进,中美围绕中导系统部署问题的博弈将会更加复杂和激烈,其对中国带来的挑战不言而喻。不过,无论美国采取怎样的改进版“双轨策略”,其一贯的胁迫性高压姿态和诱导性谈判做法难以发生实质性变化。在当前亚太地区局势下,这种做派并不符合中美两国关系的实际,也就难以获得成功。
首先,与冷战期间美苏在欧洲地区形成的政治、经济、军事上泾渭分明的两大对抗集团相比,当前亚太区域一体化使得地区内众多国家在经济上与中国形成了休戚与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高度相互依赖关系。美国执意在亚太地区部署中导系统不可避免要损及区域内相关国家的利益,企图无代价地凭借中导系统去切割中国与周边国家的合作关系是不现实的。实际情况是,特朗普政府高举“美国优先”旗号,不但不考虑盟国和伙伴国的利益关切,反而用尽各种方式来逼迫他国让步,榨取经济利益。在这种情况下,盟国和伙伴国很难指望美国会顾及它们,这意味着美国在亚太地区推进中导系统部署没有“群众基础”。
其次,中国中导技术能力取得巨大进展是事实,但这主要是基于维护本国利益的合理需求。其着眼点不是旨在与美国争夺地区或全球霸权,更不是为了威迫地区内的中小国家。并且,中国也没有像冷战时期的美苏两国那样将导弹部署到他国领土上,从而激起对象国家内部的反抗情绪。所谓的“导弹威胁论”很大程度上是西方国家抱着“冷战思维”对中国发展导弹能力进行刻意曲解和丑化的产物。这就使美国失去了依靠“导弹威胁论”来挑拨中国与周边国家关系的合理性。
最后,中国当前并没有与美国进行谈判的主观意愿。“双轨策略”之所以能够奏效,与当时苏联对美采取缓和政策高度相关,正是戈尔巴乔夫一系列排除异己的做法削弱了苏联国内对中程导弹系统的支持基础,为后来在美苏冷战中的军事溃退埋下了祸根。当前,中程导弹体系已成为维护中国国家安全的重要利器,其发展进步攸关中国国家利益,企图指望依靠胁迫性的高压态势和诱导性的谈判方式让中国拿中导系统做交易,甚至最后停滞导弹发展技术,这种前景完全不具有实现的可能性。
崔荣伟 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